担水的记忆
漳县人大常委会办公室 蔡大江
乡村黎明是慵懒的,微风呼呼地吹过山野,远山如黛俯视着村庄,四围一片静寂,一切万物在东方欲晓的时候都相继睁开惺松睡眼,迎接新的一天。担水,是乡里人起床要做的第一件事,不管男女老少,天刚麻麻亮就去泉里担头水,谁先挑回第一担水,谁就是最勤顾的人。于是庄里人秉承“黎明即起、洒扫清除”的古训,争相早起担水,每天早晨担水的人们来来往往,互相打着招呼,有时站在路边交流一下奇闻逸事、家长里短,然后又急匆匆的把水缸担满,才开始一天的劳作。
乡里娃娃长到十来岁时,就已经开始分担家里的劳作任务,挑水是必修课之一。我从上初一开始,父亲每天凌晨六点半会准时叫我起床去村东头的下泉里担水。打开笨重的木头门,到厨房里拿上水担,挑起水桶 ,走向村头的泉边,万籁俱静的夜晚,弯弯的月亮象镰刀一样在天空悬着,我还迷迷糊糊略有睡意,那隐隐的远山和静立的白杨树,仿佛在看着早起的人们奏响一天的序曲。连续担上两担水,把盛水的大缸装满,然后把水桶倒立,水担挂在门后就在家晨读学习。这样的生活伴我走过了初中三年的春夏秋冬,也让我担水的记忆更加深刻而清晰。
小时候,常常跟着父母亲或哥哥姐姐的身后去担水,每次离泉二米多远的地方,我会乖乖站在那里不敢乱动,因为当时植被好,泉四周除了一条石板铺成的路,全是水滩滩,一不小心会陷进去,同时大人不匀许小孩靠近泉边还害怕弄脏泉水。而那时担水的桶是用木头箍成的,特别笨重,压的母亲摇摇晃晃,有时水桶漏水,身后便会留下一条弯弯曲曲的水印。后来木桶变成铁桶,看着舒服,担的人也轻巧,于是有些人肩上压着担子,走在路上不急不缓,气息均匀,也不按水担,两只手拢在袖筒里,任水担和脚步平行起落,那桶里的水波不兴,一点也不会溢出来,他们的稳健、平淡和坦然,令人刮目相看。
刚上初一时我身体单薄,挑着两只大桶,只能担半桶水,并且个子低、担勾长,只能把担勾挽起来担水。担上水摇摇晃晃的,不是前面的桶着了地,就是后面的桶磕了脚,担一担水路上洒一地。于是我便早早地起来担水,一是抢头水,一是避免庄里人多了笑话。庄里人和我抢头水的多是卢姓家族的人,他们的父辈以“仁义理智信”忠厚传家,男女老少都很勤劳,是庄里人的楷模。每次遇到他们担水禁不住要夸我两句,让我在获得满足的同时体会到担水不仅是一种劳动,也是一种锻炼。刚开始担水,窄长的水担压在肩上,每走一步肩膀就会钻心的疼,而且还不会换肩膀,要歇歇只能找路平的地方,走两步歇一下让一起担水的人笑话,只好咬咬牙,一步一步地往家里挪,一趟水担下来,肩膀上压起一个红疙瘩,疼的人直呲牙。特别是到冬天担水,一不小心滑上一拌,不但弄湿了衣裤,还得重新担,有时天太早打着手电去担水,除了凛冽的寒风外,还有夜哭狼的嚎叫,让人不寒而栗。乡里还有一个风俗就是大年三十必须把缸担的满满的,既表达了圆圆满满,又表示了勤劳持家。其实家里最费水的是杀年猪的时候,一天要担十来趟水,到最后几担水时就显得力不从心,这时候就羡慕力量大的人来,看水担在他们肩上一闪一闪的,铁桶里的水微微地荡起涟漪,一点也洒不出来,挑水比我走路都轻巧,不禁想:啥时候我也能如此潇洒的走一回呢!
后来,随着开荒等破坏生态环境的加剧,水位连年下降,村东头的下泉水干涸了,要到更远的地方去担水,一个来回要一个多钟头,担水就成了家里壮劳力的活了。九几年学校扩建,施工队为了方便用水,在下泉的原址处打了五六米深,用石头箍成一口井,既方便了建筑又方便了村里人担水。于是村里人学会了井里的打水法,先用钩担的挂钩挂住水桶,把水桶放到井水表面轻轻的转圈,然后猛然向下,水桶借旋转的力道,瞬间就打满了水,而不会打的人只能半桶半桶的往满倒。再后来我们兄弟陆续上学离家,担水又成了父母亲的活计,但一回到家,我仍然抢着担水,一担又一担地将水缸担满了才罢手,水桶随着水担“忽闪、忽闪”地摇摆,就像唱着一曲古老的歌谣,悠长而深邃。前两年县上安排财政一事一议项目让老家接通了自来水,家家户户水笼头一拧,水哗哗哗的流下来,真正方便了千家万户,庄里人也告别了担水的日子,看着清澈的自来水,让人感到心清气爽,幸福感满满的。
现代著名文学家聂绀弩《挑水》形象的表述:“这头高便那头低,片木能平桶面漪。一担乾坤肩上下,双悬日月臂东西。汲前古镜人留影,行后征鸿爪印泥。任重途修坡又陡,鹧鸪偏向井边啼。”担水给予了生命最优美的姿态,它集合了女人的阴柔之美和男人的阳刚之美,在霞光晨曦中和袅袅炊烟下担水的身影走过,就有了人影的绰约和水桶的晃荡,就像行行跃动的诗行,温暖了整个乡村。多少年来,祖祖辈辈用双肩担起了水担,担起了太阳和月亮,如今虽然不再担水,但担水的日子永远留在记忆中,记人久久不能忘怀!